我家住在大杂院后院，那是一幢典型的维吾尔族民居，七八间房子，住着三四户人家。
房子有长长的宽宽的廊檐，即使风声泠泠、雨声潺潺、雪花飘飘，也可以静静地伫立在廊檐内，听风、观雨、赏雪。那个时候，天籁无声，大地一片寂静，一切似乎都酣然地睡着。但也就在这个时候，总有三四五只胖乎乎、全身呈灰黑色的鸽子飞入廊檐内，它们或飞入廊内的木椽梁上，清静地躲着屋外的风声雨声；或是飞立在墙壁上悬挂着的木箱扫帚上，若无其事地盯着你。见你毫无侵犯它的意思，它便缩一缩脖颈，把个小圆脑袋缩进厚厚的羽毛内，微微合闭着眼睛，安详地睡去。只是雨过天晴，或雪停风歇之时，它们又齐刷刷地飞远了。
鸽子早出晚归，来去自由，最后在院子里的孩子日渐增多的时候，它们终于踪影不再，这使我莫名怅惘。因而便与邻居赛义提叔叔的儿子苏江，一起相约前往汉人街巴扎上买鸽子。
苏江很有经验，经他的手，我们买来的都是正在成长期的鸽子。苏江说："买回来养一段时间便是自家的了，要是买成熟期的鸽子，不管养多久，它都会飞回去的。"小鸽子所具有的灵性，令我惊叹不已。于是，我俩合伙养了十几对鸽子。
每天早晨，我还在暖暖的被窝里懒洋洋地睡着，就听屋顶上鸽子咕咕咕地叫着。我起来撒一把燕麦或玉米粒，它们就纷纷飞下来，踮着碎步蹦跳着吃着，不时仰一仰脖颈，饮几口水。我一声吆喝，扬一扬手中系有飘带的木杆，那鸽子像听到号令似的，呼呼啦啦地飞起来了。先是贴着屋顶盘旋，接着越过白杨树梢越飞越高，翱翔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下，星星点点。偶尔有一朵云絮飘来，那群鸽子便好像是乘着白云上下翻飞，像缤纷的花瓣，像翻飞的蝴蝶。那时，我的整个身心仿佛都被鸽子带向了无限美好的空间。
那时，我们还养了一对翻子。翻子是飞起来专门翻跟头的，它像是一对旗手，可以把鸽群拉起来，飞得越来越高。好的翻子是表演艺术家，它总是冲刺一般飞到鸽群的前面，跃起，向上直飞，尔后将双翅叠压在一起，在空中稍停一会儿，又很优雅地来几个360 度，或翻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跟头。这时鸽群已飞到前面，它又从高处俯冲下来，飞至前方，再高高地跃起，做着高难度的惊险动作，看得人啧啧赞叹不已。
天气格外晴朗的时候，鸽子们一放出来便连房顶都不沾，直飞而起，越飞越高，在那只单头黑的带领下，嗡嗡嗡地向远方"拉练"去了。单头黑是我格外钟情的一只鸽子，眼睛格外有神，它总是精神抖擞，挺着胸脯，扬着脖颈，浑身的筋骨似乎都紧绷着。只要你一松手，它便"噼噼啪啪"地飞掠而起，仿佛给我们留下了一阵颤抖的风。
因为它是只雄鸽，我们在它的尾根部捆绑了一支鸽哨。
鸽哨有用芦苇的根部做的，有用乒乓球或小葫芦做的，芦苇做的声音清脆响亮，如优美的小提琴声，嘤嘤嘤的；而乒乓球或葫芦做的，则声音粗犷而洪亮，嗡嗡嗡的。但不管是什么做的，你只要一绑在它身上，它就好像是航行在大海上的舵手，是翱翔在蓝天碧空里的统帅，美妙的声音从蓝天划过，领着鸽群上下翻飞，永不偏离航向。有时或东或西，但过不了多久，它们又从云彩里飞钻出来，这时候你会发现，鸽群中多了几只鸽子，那是迷路的鸽子。等鸽群落下来，你悄然上房，用早已设置好的套子套住它；或静等傍晚时分，鸽子们都入笼后，那几只迷路的鸽子也会小心翼翼地步入鸽笼里，成为笼中之鸟的。当然若不小心，第二天天亮它又会跃上房顶，飞回自己的家园。
长大成人后，我常常想，或许我对自然生物的关爱，对人世间友情和爱情的理解，就是从鸽子身上悟出的--尤其是不管鸽子飞得多高，飞向多么遥远的地方，它都不会忘记养育它的主人，不会抛弃自己的家。家仿佛是一根线绳，永远拽着它的心。 |
